[S01]引路者•上
「一、二、三,一、二、三、四……」
曹裕劫嘴裡低聲數數,握拳的雙手帶有節奏規律地擊打面前垂吊的貨車胎,並且每當輪胎後方的人揮出一拳時就必須即時進行閃避。
持續一小時的訓練,汗水浸濕了肌膚,水珠順著下巴與出拳的動作落到地面。寧靜的拳擊室內除了打擊輪胎的沉悶聲響外,就只剩下他默念數字與出拳調節呼吸的嘶聲。
在又進行了兩套訓練後,輪胎後方的人才探出頭來,率先開口打破這場寧靜:「休息。」李奉煥拍拍輪胎,走回小型擂臺旁拿起一瓶礦泉水拋給曹裕劫。
接下水,曹裕劫擰開瓶蓋,仰頭將瓶內的水瞬間乾掉半瓶,然後大喘了一口氣,靠著擂臺邊緣坐下。
李奉煥同樣在人一旁席地而坐,他盤起雙腿飲著水,在這段沉默當中再次當開頭的那個:「我昨天去跟妱蕥姊說了。」
聞言,曹裕劫揚起了眉角,他轉動眼珠往身邊的大叔瞥去。
張妱蕥,負責管理黑拳的負責人,也就是在他們這些簽約選手的頸脖上圈綁住狗繩的主人,任何選手想離開這個格鬥場都必須先經過張妱蕥的同意,擅自逃離只會引來慘烈的處罰。
「那……她同意了嗎?」
曹裕劫悶悶地問,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大哥能離開這鬼地方,但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又不希望教練離開,畢竟李奉煥是他在這裡唯一能夠相互信任的存在。
「這個嘛……」
李奉煥撓撓頭思考,還不用他說出來,這種沒辦法直截了當做出回答的反應,已經完全透露出事情沒可能那麼簡單的訊息。
「妱蕥姊是跟我說要離開可以,但最後一場比賽要我務必參加。」說完,李奉煥聳了聳肩膀,語氣中充滿了無可奈何,通常提出這種條件都沒好事,但為了離開又能怎麼辦呢?他們這種身份沒多少選擇的權力。
「不會是要對上彪哥吧?」曹裕劫在提及這人時,緊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洪義彪,一位年紀二字頭的格鬥選手,他不常出現在地下擂臺上,因為他只把格鬥當興趣在打,把傷害人當作日常消遣的傢伙。
洪義彪就像個從漫畫裡走出來的格鬥家,冷漠面容下所揮出的每一拳都不可思議地強悍,只要不幸和他對上的選手,八成機率活不成,或因腦損傷成了植物人。不論是硬實力還是身家背景,都異常雄厚的他根本不怕鬧出幾條人命,更何況會來到地下格鬥場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身處社會角落,是不被人們重視的存在。
『沒用的社會蛀蟲,死幾個也沒差。』
這是曹裕劫曾經觀摩過一場洪義彪的賽事時,在那單方面施暴的比賽結束後,聽見那人所說出的話。
「哈!不是不是。」李奉煥帶著歡悅笑了幾聲,並慵懶地擺擺手,「他看不上我這個老大叔了,而且妱蕥姊也跟我說過我要對上的對手我是有機會贏的,所以要我盡全力去比賽。只要比賽越精采,我就可以越輕易離開這個地方。」
「喔……」
「……小子你不要一副被遺棄的小狗樣。」
李奉煥伸手用力搓著少年的頭髮,惹來對方皺起眉頭,不自在地推開他的手。男人大笑了幾聲,重新靠回擂臺邊,仰頭看向天花板的日光燈。
「阿劫。」他出聲喚道。
「嗯?」
「你得找時間好好和你妹妹談談,不用全盤托出,但至少、至少你要了解妳妹妹是不是有話想說,你也要告訴她你的困境。有些事情越是不說,情況並不會變得更加好受。」李奉煥吞嚥了口口水,沒有去看少年此刻的表情,他闔上雙眼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想帶著女友離開南部,但我很不放心你們,我希望我能夠更毫無顧忌的離開。」
抱歉,我只能用這種方式逼迫你面對。
李奉煥努力隱去眼中的愧對,緩緩地睜開眼瞥向曹裕劫。少年低垂著眼簾注視手中的水瓶,他無法預測這男孩正在思考什麼,就只能這樣靜靜地等待,等待對方打破僵局。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這時曹裕劫才終於打破這窒息般的沉默。
「我知道,其實這陣子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少年抬起頭,即便他仍在試圖隱藏,但那雙總是刻意充盈銳利的雙眼此時染上一分無助。「最近跟別人聊了很多,我也重新思考了很多。人為什麼要有自尊心?該如何坦然的去面對失敗,面對錯誤?我曾經跟妹妹說過媽媽會回來的,結果她再也沒出現;我曾經答應過妹妹會保護好她,結果我仍然無法阻止事情的發生;我曾經認為學習拳擊就擁有更多保護人的力量,結果……結果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就好像……不論怎麼做,最後事情總是越來越糟糕,我不明白、我不……」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視野被一片模糊給侵占。曹裕劫倏地站起身,不顧身旁教練的呼喊,直接轉身離開訓練室。
冷靜,他需要冷靜下來。
曹裕劫走到廁所,扭開水龍頭盛起水潑濕整張臉,額前的頭髮因浸濕而低落水珠。他提起視線看向鏡面裡的自己,有些泛紅的眼眶和鼻頭明顯展露了他方才險些失控的情緒。
他深深地吸氣,再緩緩吐出,這樣重複做了幾次後,那受到波動的心跳才漸緩許多。然而平靜才剛要回歸,一通電話卻再次敲擊心智。
曹裕劫拿出鈴聲作響的手機,看著上頭顯示的來電者,他再一次深呼吸後,才接通電話。
「妱蕥姊。」
『阿劫,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你妹發生什麼事?』
一聽到電話那頭竟然提起自己的妹妹,曹裕劫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態度,回話的音量也不自覺地提高許多:「她怎麼了?我不是說過你們不准去煩她?!」
『齁齁,孩子冷靜,不是我們做了什麼,而是你妹做了什麼……』張妱蕥又是一陣哼笑後,才繼續說:『該說你們兄妹倆很像嗎……你那總是乖乖的小妹妹前幾天在學校把同學打到頭破血流了呢,聽說這會留下案底……而且人家孩子的父母肯定不會罷休的……』
「怎麼可能。」曹裕劫不禁捏緊手中的手機,他一點也不信自己的妹妹會做出那種行為,但事實是,他又該如何肯定?這陣子他時常忙於工作不在家,甚至不去學校,有什麼事他確實完全不知道,況且張妱蕥也沒理由突然拿這種事開玩笑,她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好啦,我不是故意想嚇你,我只是想來跟你說,我們有辦法幫你妹消除案底和擺平孩子父母的問題,只要你參加下一場賽事時用盡全力就好,老闆難得會下來看,一定得好好表現唷。』
說完,不等曹裕劫回應,電話就掛斷了。
事情真有這麼簡單?曹裕劫已經無心思考這種事了,現在充斥於腦袋裡的全都是妹妹的行為,或許就像是李奉煥所說的,他可能完全不了解妹妹……就像他自己也有著許多事情隱瞞一樣。
但他又、該如何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