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一念間
步府百壽宴結束,官家主於京江城多待一日,除了有些緩衝休息的時間外,他還必須赴約昨日沈夫人所提出的邀約。
然而此次他並未叫上黎涬村,而是帶著隨從前往。
對於昨日所發生的事情,黎涬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敢肯定自己與那位沈夫人素未平生,在他腦海裡毫無對方的記憶,就連一面之緣也沒有,那她又為何一副認識他的樣子?
很少被困擾纏心的黎涬村一刻也閑不下來,他得找些事情做,他得分散注意力好不讓問題困擾著自己。
官家每棟府邸都有一處校場供衛士們操練,雖然此宅僅是座落於京江城的別宅,但駐守於此的僕傭侍衛仍不在少數,就算宅邸沒有主人,他們也還是不怠惰地整頓與看守著宅院。
黎涬村找了兩名侍衛到校場上切磋比武,好打發等待主上回來的這段時間。雖說官府的侍衛一定都得有功夫底子,但那實力仍與暗衛不是同個水平,即便一次對付兩人也綽綽有餘,沒三兩回套招,兩名侍衛便被擊退得毫無還手之力,讓這比試顯得乏趣了些。
待日頭近正午,官家主方得回府,黎涬村自是停下手邊之事,動身回往主上身旁。
剛回來的官家主面色凝重,渾身散發著不易覺察地冷冽之氣,顯然方才發生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而且會令一向不彰顯極端情緒的他出現這般神色,代表這事情很是嚴重。
一回府邸的官家主就直往書房去,閉門不許他人叨擾,作為隨護的黎涬村當然得待在門外待命,順道請退想前來為主上上茶點的婢女。
「涬村。」
約莫過了四刻鐘,寂靜地書房內才傳出官家主的聲音,喚著黎涬村入內。
敲門兩聲,他推開木門進入書房,邁步走至紅木製的案桌前,垂首單膝下跪並向主上抱拳致禮:「官大人。」
官家主闔上面前的卷宗,端起一旁的茶水啜飲,滋潤唇舌。「涬村,你可記得昨夜在步府所見到的那位沈夫人?」
聞言,黎涬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那月色之下,被憂色所籠罩的女人。他好不容易要將這件事給拋諸腦後,結果現在主上又提起,就算黎涬村再怎麼佯裝無事,或多或少還是對那女人感到一絲好奇了。
然而官家主接下來的話語,斷絕了他萌生好奇的念頭。
官家主將那份卷宗遞出來,並沉著嗓音開口:「今夜,去了結這女人,然後將宅邸焚毀,那些文件必須消除。」
「……」黎涬村揚起了眉,好在他低垂著首,主上是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變化,不過也只有那麼一瞬,他很快地就應聲『是』,抬手接下那份卷宗。
雖然黎涬村並沒有表現出異常,但這次官家主卻罕見地沒有馬上請退,而是多端詳了這位如此乖順於他的手下,在一陣短暫地沉默後,才一言不發、擺手讓人退下。
離開官家主的書房,黎涬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卷宗查看內容。
上頭僅簡單寫著目標姓名與身份,還有居住位置以及須銷毀的物品落於何處。他們暗衛所能了解的資訊僅有這些就足夠了,更多詳細因果並非他們該知曉的事情。
黎涬村查閱完卷宗,便動身回自己的寢室去做準備。殺一個女人不是問題,但麻煩的是不曉得對方宅邸內有多少人員,他可不想造成無謂的注目,所以必須提早前往探查情況。
更換上一套漆黑勁裝,他拿起一只黑色束袋,從裡頭取出紫黑色澤的藥丸,張嘴將其放入頰肉與齒間的位置,最後再繫上面罩以遮擋面部,就算有沒有被死者看見長相是無所謂的,可為了以防任何閃失,這項動作是不能少。
一切妥當,黎涬村拿起佩刀,動身準備進行本次的工作。
※
沈夫人於京江城居住的宅邸與官家一樣,並非經常居住的地方,所以宅內的人員也僅有些許奴僕及侍衛,黎涬村花不到半時辰便探察完畢,接下來就是等待夜深開始行動。
隨著夜漸深,街道上的行人變得零散,直至不見半個人影;百家燈火熄下,象徵著此刻已然是入眠之時,寂靜下來的城鎮僅存陣陣夜啼聲。
見時機成熟,黎涬村動身潛入沈府,直往主院而去。
一路上他先將巡邏的侍衛禁聲絞殺,再來去尋找目標人物。尋遍臥室、書房、正廳,都沒個人影,最後在他正打算前往別院時,就瞥見了庭院佇立一抹人影。
羸弱單薄地背影,於月色之下就如同昨夜那般飄渺,烏黑秀髮隨風微微波浪起伏。
然而這次,黎涬村不再多花時間去觀察,他將手搭上腰間的佩刀,利刃出鞘之時一併蹬步上前奪取對方的性命。
「果然,官大人就是如此心狠手辣。」
沈夫人徐徐開口道,她踏著輕盈步伐迴身,巧妙且飄然地躲開了那直刃心口的攻擊,僅有幾撮碎髮被削去半截。
如此不疾不徐地反應,黎涬村立馬就明白這女人並非等閒之輩,不可掉以輕心。
翻握刀柄,不容半點空檔地繼續朝沈夫人突襲而去,每一下攻擊都是直往要害,沒有絲毫留情與遲疑。沈夫人當然感受到這每一刀都危及性命,為了自保,她也取出藏匿於外袍之下的軟劍,以對抗這兇猛地攻勢。
軟劍自然是無法與硬刃相互抵抗,其用處也並非揮砍刺擊,而是鞭割;軟劍仍夠展現的攻擊角度多變,一擊不中只要抖轉劍身便可迅速變換位置攻擊,善於割劃經動脈。
對上軟劍,黎涬村自然是不可能盲目地近身搏擊,可這一連串的攻防下來,他總是隱約感覺得到,沈夫人沒有任何一下反攻是衝著要害而來的,她僅僅只是將軟劍鞭割於四肢上,都不是些真正能夠阻礙對手的損傷——
——她壓根沒拿出真正實力。
意識到這點,黎涬村不禁緊蹙起眉頭,不明白這女人到底想幹嘛,如果實力在他之上,那為何不乾脆殺了他,還在那邊搞這齣。
似是感覺到黎涬村的疑惑,沈夫人提起那雙鮮紅眼眸,直勾勾地望進他的眼,一瞬之間,女人一掌貼上黎涬村胸膛,經由內力凝聚而起地壓迫襲來,將他震退幾米之外。
喉頭翻滾著腥甜,止不住地將那口鮮血咳出,然而在黎涬村站穩腳步前,沈夫人再次開口了:「孩子,你可知曉這株為何樹麼?」說著,她抬頭望了眼一旁高大地樹木,其枝頭正綻放著紅豔又不媚俗地花朵。
「它叫木棉花。花朵掉落,樹下落英紛陳,不褪色、不萎靡,色彩紅得猶如壯士風骨,堪稱英雄花。」也不管黎涬村在不在乎、想不想聽,沈夫人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此時的她眼中不再受鬱色籠罩,取代而之的是似水柔情,甚至還能夠捕捉到唇角微仰而起地笑意。
黎涬村注視著女子如此這般地變化,也顧不得其因,握緊手中的刀刃,再次邁步瞬身上前展開攻勢,刻不容緩。
經過方才的交戰,黎涬村多少掌握了對方的習慣動作,因此這次的攻擊漸漸開始讓沈夫人有些難以招架,但就算如此,沈夫人的攻擊還是不如黎涬村那般招招致命。
夜風忽地吹起,使花草樹木沙沙作響,鮮紅花瓣迎風而落,緩緩飄舞於廝殺中的兩人周圍。
見狀,沈夫人竟是片刻分神,好讓黎涬村有了抓準破綻的機會,鋒利冰冷地刀刃就這麼刺入那纖弱地身軀,正中胸口直穿背部。
僅是瞬息之間的事,沈夫人也揮起手中的軟劍,不曉得是否是想做最後反抗,那把軟劍朝往黎涬村的面部劃去,雖然他有偏頭閃過攻擊,但劍身仍是劃破面罩,在臉頰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地口子。
黎涬村反手擊落沈夫人手中的軟劍,也顧不得臉上的面罩掉落,而是轉動手中的刀,將其從對方胸口拔出。
鮮紅地血液順著刀刃拔出時,在空中勾勒出朵朵血花。
沈夫人顫抖地摀著那正汩汩湧出鮮血地傷口,赤紅色彩映襯在那蒼白肌膚上顯得格外怵目驚心。
那雙瞪大地眼眸直望入黎涬村眼底,沈夫人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可那不停湧上喉嚨的血液抑制了所有的聲音,她拖著顫抖步伐朝黎涬村緩緩靠近。
看著這般情況,黎涬村雖然意識清楚自己應該要退後,可那雙腳卻不聽使喚地釘在原地,他直盯著對方張合的嘴,試圖讀出對方究竟想說些什麼,可沈夫人最終一個字也道不出口。
沈夫人伸出一只沾染鮮血地手,輕輕撫上黎涬村的臉頰。
此刻,她臉上露出了笑容。
如此的慈愛,如此的淒涼。
※
黎涬村將沈夫人的屍體置於那株木棉樹下,隨後再前往書房去尋找官家主指定必須焚毀的文件。
他翻找出一份份案卷,裡頭許多都是仵作查驗屍體的文案,不過他並沒有費多餘的時間去翻閱其內容,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確實銷毀這些文件,再來是燒了這棟宅邸。
點燃火摺子,黎涬村先將這些案卷點上火苗,扔做一堆,讓火勢自己慢慢燒灼壯大,等火焰漸漸吞噬書房,他又在宅邸各個角落放火,好讓被驚醒的奴僕們無法救水,使整棟宅邸不出半刻便被大火給吞沒。
黎涬村佇立於遠處民宅的房頂上,注視著大火無情吞噬一切的景色,那株高聳的木棉樹此刻也被火蛇攀上枝頭,將那豔紅地花朵取代。
任務結束。
緊繃地神經一放鬆下來,黎涬村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有多處傷口,雖然都沒有大礙,可有些較深傷口仍流著鮮血。他吐掉口中的藥丸,伸手入兜內摸索有沒有止血粉,可指尖卻率先觸碰到一塊冰冷地物體。
他取出那東西,定睛一瞧,發現是枚上頭刻著『晉楚』二字的玉珮。
黎涬村困惑地翻看玉珮,他確定出門前身上沒有這東西,而唯一能夠悄無聲息往他身上放東西的人,也只有沈夫人了。
雖然不曉得這玉珮有著什麼含意,可黎涬村仍是將其收起,且頭一次向主上隱瞞了關於這件物品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