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百壽宴
每年的大節慶或大人物生辰,官家的家主,官巖策大人都會特地親自出行前去赴約各界政商的宴席,而非如往常交給自己的兒子去應付。
雖說是為了慶賀所開辦的宴席,不過只要是有行走於商道上的人,都知曉這檯面之下洶湧的暗潮,眾人無不揣著自個兒的心思,相互明和暗鬥著。
然而此次出行,官家主罕見地指名了要黎涬村一同前往,並且擔任他的隨行護衛。官家主就如往常一般,並不會對自己所下達的命令多做任何解釋,而他們這些下屬自然也不會越矩詢問,遵從地聽命主上的指示,儘管內心多少抱有一絲困惑。
能夠跟在官家主身旁行動,也是莫大的榮幸,黎涬村為此次行動保持著相當程度地敬畏,只不過他的師父可就沒那麼為他高興了,從師父那複雜地神情看來,想必知曉些什麼。
一直以來師父與官家主就如同兄弟般關係甚好,據說當初還是官家主特地派請師父前來擔任他們私養之暗衛長,任何陰謀計策也時常兩人一同商討,所以師父必定清楚這行動的緣由。
「涬村,雖然此次行動你是隨行於家主左右,但莫忘我們的守則。」
出發前,師父特地叫住了黎涬村,並且如此提醒道,黎涬村當下並沒有絲毫疑惑,只當師父是怕自己越矩而叮囑。不過這道理他是銘記在心的,即便師父沒說,他也絕對會遵守暗衛的準則。
「是,師父。」
同師父抱拳致禮,這即是師徒、也是義父子的兩人便無更多交談,直至黎涬村登上馬背,隨著馬車隊一同離開官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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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四日的路程才抵達了位於中原西邊的京江城。此城經濟繁榮,各界富商流動貿易頻繁,許多難得一見的商品貨物都有機會於此尋得,吸引不少人潮前來經商、購物。
而京江城最著名的大家戶便是『步氏』,步家子孫自古皆入官職,近幾代才開始涉獵經商一道,甚至在其中頗有手段,不出幾年便成功於商界博得一席之地;官商兩方皆佔足勢力,更加鞏固家族的社會地位與名望。
而近日便是步家家主的百歲生辰,邀約了許多曾有過利益往來會交情甚好的賓客們前來祝宴,官家主正是其中一員,這也是他親自來到京江城的目的之一。
入關京江城以是申末時分,距離宴席開始尚有半時辰,這段時間官家主先去了原先命人整頓好的別宅,安頓行囊與稍坐歇息,四日幾乎不停歇趕路,所帶來的疲勞若非有在習武,不然難以負荷。
休足,官家主僅叫上黎涬村與一名隨從,就乘著馬車前往步府。
夕陽沒下,夜幕降臨。步府外行行往往多輛一看便是華貴的馬車,從車內下來的賓客們各個渾身散發才望高雅之勢,大門外排列著眾多接待賓客的婢僕,還有協助搬運賓客要贈與步家主的生辰禮,如此浩大聲勢無不展現出步家所帶來的威望。
黎涬村牽著馬匹韁繩交給下人去安置,而後隨行於官家主進入步府,耳邊充滿著賓客們彼此交談的聲音,其內容除了相互客套招呼外,男方談論事業江山,女方談論兒女婚約,每個人都盡可能地藉著本次能與眾多家族接觸的機會,好好擴展人脈與利益。
在隨著婢女帶路前往宴場的一路上,官家主不少被前來同他招呼的賓客給攔下,對外總是待人溫和有禮的他也都會堆起誠意滿滿地微笑,向每位與他交談的人們一一做出回應。
「官大人!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一道有別於在世道歷練許久所造就的沉穩老練,仍保有青澀青年的嗓音呼喚了官家主,而後者在聽聞此聲後似是早料到為何人,在對方還未來到自己面前時,就已開口回應:「夏少爺……不,現在該得稱呼您為夏家主了。近幾年來,家主一事可當上手?」
被稱為夏家主的青年眉目清秀,年歲不出二十,那股一屆清流般地神態一看便知這小夥子並無多少歷練,冠上家主這名謂稍顯稚嫩了。
「嘛,姑且算是應付得來。」夏家主咧嘴一笑,爾後便是對官家主一禮。「七年前家父逝世後,夏家一度陷入困境,還是官大人您出手相助,讓我們方得振興家業,這恩情晚生此生不忘。」
「令尊在世時,也為我官家提供不少幫助,長年的感情般比兄弟,您無須客氣,日後我們繼續相互照應,便是最好。」官家主伸手在這位晚輩的肩上扎實一拍,給予了這本就對他尊敬無比的青年添加上信心與鼓勵。
佇立於一側的黎涬村雖然如同雕像般聞風不動,但可沒露聽半個字。由夏家主話語中的資訊可以推敲得出,其父死亡的原因想必就是當年他接到的第一份任務,那時官家主下令刺殺前夏家主,並且將章印和某些文卷給帶回,似是要隱瞞些什麼秘辛。
官家主果然是個於世道間打滾多年、歷練深老之人,總能背地裡使著手段不被發現,明面上還能夠與受害方套交好,雙面各謀取優勢,不讓自己吃虧半分。
接下來夏家主便與官家主一同前往宴席廳,路上談論著自個兒接手家業所經歷的困難,而官家主也頗是位熱心幫助晚輩的慈父般,給予青年諸多建議與提點。
穿越條條長廊,隨著越靠近宴席廳,那隱約傳來的竹樂琴聲越是清晰,為這百歲生辰壽宴添上幾分洋洋喜氣,很是熱鬧。
「官大人,這邊請。」負責接待的婢女行著禮示意官家主前往主桌位置就坐。能夠被安排到此桌與步家主同席,基本都是些勢力雄厚之人,夏家主也識相地拱手告辭,以他的身分理所當然是不能去那桌的,於是在與官家主分別後便隨著婢女去往他的席位。
此時主桌的賓客幾乎都早已就位,官家主可說是最晚抵達的人。
當步家主一見官家主到來,便立即起身迎接他,而官家主也趕緊大步上前扶住老人家,並面帶笑容同步家主打趣:「步大人,您的氣色仍是如此神采飛揚,真看不出您如今已然步入人瑞。」
「有一群不省心的子孫,我可怎能安心入地府。」步家主搖頭一嘆,這位年事已高的步家主竟是沒多少風前殘燭之態,反倒那雙眼仍是精明幹練,行動雖遲緩,但許多動作仍可以順暢地獨力完成。
聞言,官家主莞爾一笑,輕拍老人家的手背陪笑幾句,待宴席準備開始了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而黎涬村與隨從同其他賓客所帶來的僕侍一樣待在宴席廳的牆面邊待命。
一場宴席下來不出半時辰,有人早已喝高了被自己的下人攙扶回休息間歇下,有人開始端著酒杯去別桌與其他賓客套近乎,但更多人是想與步家主說上一句話,可無奈步家主身周的人絡繹不絕,本就年歲已高的老人家儘管再多麼老當益壯,也經不起長時間的社交,不出幾刻便以疲勞為由,先行離開宴席廳。
黎涬村本以為官家主也準備要離場了,畢竟他明白自己的主上並非喜好社交之人,該應付的主角先退場了,自己自然是沒理由繼續待在這兒。
然而事情卻不如他所料。
只見一名女子端著酒上前與官家主搭話,而官家主也沒有推託,就這麼和女子交談起來,甚至還一擺手,邀約女子前往人較少的庭院去。
前往庭院前,官家主回頭朝黎涬村招招手,示意他也一同過去。身為本次的隨行護衛,他當然沒有半分遲疑地跟上前,陪同前往庭院。
有別於廳內熱鬧氛圍,庭院顯得冷清不少,入秋的晚風吹拂著花草樹木,帶來陣陣微寒之氣,這兒除了蟲鳴鳥叫,就是池塘假山的潺潺流水。清澈夜空高掛一輪明月,柔和地光線輕輕灑在草坪上,照印於水面,波光粼粼。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溼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黎涬村一腳才正踏入庭院草坪,與官家主同行的女子便出聲緩緩道出詩句,洋洋盈耳地嗓音有幾分勾人,月光如薄紗般輕柔地披散在纖弱的身軀上,為這名女子添上飄渺仙氣。
這幅美景若是常人見著,可不捨打斷,但此時在場的人並非好美景美色之人,官家主一聲輕咳後開口:「沈夫人,有甚麼話,現在方可道出。」
被稱之為沈夫人的女子輕輕嘆息,這才回過身面對官家主。雖說被稱之為夫人,但從女子那水嫩地臉龐看不出分毫細紋,一雙明亮大眼盈著波光,鮮紅色眼眸在月色下是如此地明豔。
沈夫人先是瞧了官家主,爾後目光越過了他,直直望向後方的黎涬村,而黎涬村此時也正好與其對上眼。恍惚間,黎涬村從沈夫人眼中捕捉到了晃眼一瞬的憂色,本就水潤地雙眼彷彿化做一攤盈盈秋水。
黎涬村尚未明白這眼神中所夾雜的未知情緒,沈夫人就先行別開了視線,將情緒收拾起來,重新看向官家主。
「官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奴家已全數辦妥,很感謝您履行我們的約定,也深感抱歉今日老爺無法一同前來。」沈夫人對官家主深深一禮,「煩請明日前來府上喝杯茶,聊聊近日之事。」
話落,沈夫人便欠身準備離去,但這腳步還沒跨出,官家主又是一聲喚住了對方。
「沈夫人別急著離開,妳可不想知道他現在的名字?」官家主敞開折扇至於胸前,悠然輕搧著。冷俊沉穩地臉龐上雖掛著柔和微笑,但卻無法讓人打從心底感受到分毫暖意。
沈夫人很明顯為這番話保持疑慮,但最終似是屈服於什麼,隱藏於那雙眼之後的憂色再度一閃而過。她的嘴張了又合,努力拼湊出話語的能力後才得以道出聲:「我可以知道他現在叫什麼?」
「嗯,那當然,吾可沒那麼苛刻人。」
官家主富有磁性地低啞嗓音哼笑幾聲,「這孩子叫黎涬村,吾讓兄弟收其為義子,名字也是他取的。」
當自己的名字被官家主說出口,黎涬村再如何冷靜也不難免揚起眉角,面露驚色。
為何此時會提起他?還有那位沈夫人又是為何一副想知曉他名字?
這些問題在他腦中不停竄出,但這位盡忠職守的暗衛仍是壓下這份困惑,低垂首不再與他人有任何視線交流。
「……奴家萬分感謝官大人。」
沈夫人沉默半晌,最後僅留下這麼一句話便離開了,這期間黎涬村依然乾瞪著草坪,等到官家主也動身準備離去,他這才跟隨其後。
官家主沒主動提起為何與沈夫人談論到他,黎涬村自是不會越矩詢問,只能將這份纏繞心頭的疑問繼續深埋於心底。
